&esp;&esp;剧烈的灵力波动给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蒙上了不真实的光晕。
&esp;&esp;冷风呼啸,细小的雪粒飘飘扬扬。
&esp;&esp;焱玖的挣扎加剧了疼痛,不只是伤口疼,浑身都疼,每一根头发丝,每一个骨头缝都疼得要命。
&esp;&esp;白黎感觉身体忽冷忽热,心里无法抑制地涌起山呼海啸的委屈。
&esp;&esp;他头脑昏沉,已经快要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了,他不想疼,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疼过。
&esp;&esp;为什么还不死呢?
&esp;&esp;可是他不想死。
&esp;&esp;为什么不想?
&esp;&esp;为什么……
&esp;&esp;若拙指天,法阵爆开耀眼的金光。
&esp;&esp;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分离开来,白黎忍不住弓下腰发出嘶吼,撑不住倒了下去。
&esp;&esp;江寒陵接住他,连抱都不敢抱。
&esp;&esp;花锦川双手在地上磨得皮开肉绽:“小白!”
&esp;&esp;白黎瞪着阴沉的天空,慢慢吸了一口气,说:“对不起啊,师兄,我又要让你难过了。”
&esp;&esp;他又深呼吸了一下,说:“你们别再吵架了。”
&esp;&esp;最疼的时间已经过去了,他现在甚至感觉不到余痛,浑身都有种轻飘飘的虚脱感。
&esp;&esp;焱玖的魂魄被法阵的金光笼罩着,嚣张依旧,冷笑:“姜琛有眼无珠,收了你这么一个废物做徒弟,如今后继无人,居然要靠偷袭取胜,真是可笑。”
&esp;&esp;杜将铭耗尽修为,外貌开始快速衰老,满头白发黯淡毛躁,原本平整的皮肤成片地发皱、松弛,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褐色斑点,执剑的手变得干枯粗糙,腰背不受控制地佝偻,尽显疲态。
&esp;&esp;唯独神情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璨然,如同鲜衣怒马的意气少年。
&esp;&esp;他举起若拙,剑尖直指焱玖,下巴微扬,大声斥责:“你没有资格提起我师父!”
&esp;&esp;他的声线已经非常苍老了,这个总是温和笑着的前辈,别人眼里的平庸之辈,在做了很多很多年的孤儿之后,终于用尽力气证明了自己。
&esp;&esp;对这种小孩赌气式的宣言,焱玖哪怕濒死都不屑于给一个正眼:“怎么,我哪点说错了?”
&esp;&esp;杜将铭盯着他,满眼的愤恨逐渐转为嘲讽,嘴角慢慢挑起讽刺的弧度,最后,竟然真的笑出了声。
&esp;&esp;他大笑:“当年人人都说你聪明,可你真是个愚不可及的蠢货。”
&esp;&esp;他大笑着流出眼泪:“你恨他赶你走,你不知道,他当年修的是无情道。”
&esp;&esp;他边哭边笑,悉数对方的罪行:“你害了他姜家满门,害得他几乎走火入魔!你有什么资格提他?你连死在他剑下都不配!”
&esp;&esp;焱玖的神情乍然破碎。
&esp;&esp;杜将铭放声嘲笑:“焱玖,你咎由自取!你活该!”
&esp;&esp;他满意地看着对方瞪大眼睛奋力坐起来又虚弱地倒回地上,笑得越发畅快,状若疯癫。
&esp;&esp;笑到最后,咳嗽几声,溘然长逝,至死拄着剑屹立不倒。
&esp;&esp;天地间玉屑飞舞,一片素白。
&esp;&esp;焱玖躺在地上,神情空洞,沉寂半晌,眨眨眼:“姜琛,最后一个与你有关的人也死了。”
&esp;&esp;又说:“你瞧,还是我赢了。”
&esp;&esp;话是对花锦川说的。
&esp;&esp;三魂受损七魄残缺,他这会儿大概已经五感消退神智不清,认错了人。
&esp;&esp;花锦川表情麻木,整个人像一座死寂的雕塑。事实上,任何一个人突然经历这种翻天覆地的变故,都很难再做出什么表情,那太耗费力气了。
&esp;&esp;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大哭一场,应该歇斯底里,应该恨,应该报仇,应该讨公道。
&esp;&esp;可是恨谁才好?
&esp;&esp;可是到底该向谁报仇?
&esp;&esp;可是公道又究竟是什么东西?
&esp;&esp;他坐在地上,低头俯视焱玖,头脑钝痛,仅剩的一点属于活人的思维在茫然飘忽中捕捉到一根线头——如果姜琛还活着,会给出什么样的回应?
&esp;&esp;又或者不会有任何回应?
&esp;&esp;焱玖的魂魄颜色开始变淡了,斑驳的雪光透过脸颊,像晶亮的泪痕。
&esp;&esp;他的手微微一动,虚影穿过花锦川的手指,抓了个空 。
&esp;&esp;“姜琛,你恨我,好不好?”
&esp;&esp;“我不恨你,我可怜你。”
&esp;&esp;彻底失去意识之前,焱玖的视线很短暂地清晰了一瞬,或许只是幻觉,他好像又看见了那张俊逸出尘的脸,双唇微抿,两颊显出盛蜜的梨涡,眼底含着悲悯,霜白色剑柄拨开如血残阳下的野草丛,朝他伸来一只手。
&esp;&esp;和看别人没什么不同,像可怜一只流浪猫一样,他平生最痛恨的眼神,像在看他,眼里又分明没有他。
&esp;&esp;可是他想不起自己究竟有没有抓住那只手,毕竟,那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。
&esp;&esp;大雪纷扬,寒风卷走了不起眼的小纸片,薄的,圆的,黄色的,像一轮小小的月亮。
&esp;&esp;法阵完成使命,金光闪烁几下,彻底熄灭。
&esp;&esp;白黎遽然放松,捂着小腹的手垂下来,强挤出微笑,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:“早就说过我很聪明的,被我骗到了吧?”
&esp;&esp;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江寒陵抱紧他,惊慌失措地替他捂住伤口,似乎想通过这种笨拙的方式把伤痛转移到自己身上,很急切地想说什么,却如鲠在喉,吐不出咽不下的话只能变成眼泪。
&esp;&esp;这眼泪使他觉得耻辱,藏在干涩的眼底流不出,只洇出两眶绯红。
&esp;&esp;耻辱不是因为表现出脆弱,而是因为他所谓的爱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摇摇欲坠的悬崖上,只会害人害己,永远都没资格说出口。